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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末,一档《我们民谣2022》的综艺节目,让怀旧党在朋友圈疯狂刷屏。
张玮玮的《米店》,万晓利的《陀螺》,钟立风的《在路旁》……曾经的民谣经典,再次出现在屏幕前,让大家回到了曾经白衣飘飘的年代,以及破旧的酒吧中,一起重拾态度,感怀青春。
音综是圈层音乐最好的破圈渠道,节目的播出,让“民谣”再次进入大众的视野。
而“到底什么是民谣”的话题,也从节目一开始讨论到节目结束之后。在社交网络上,一千个网友,对民谣就有一千种解释,有人觉得民谣是一种纯粹,有人觉得音乐之间没有民谣与摇滚之分……
民谣确实没有严格的定义,也以至于发生过一些有趣的混淆。十三月文化创始人卢中强和刺猬公社开玩笑,参加民谣节目的音乐人马条,曾经还拿过华语传媒的最佳摇滚奖项。
《我们民谣2022》收官那晚,民谣乐评人郭小寒在酒吧中和大家一起观看了这档节目。她在现场说,或许我们不必去纠结民谣是什么,民谣是否不火的问题,它一直存在在我们的生活中,从未离开。
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在2023年的2月,和十三月文化创始人卢中强、乐评人郭小寒、音乐人陈鸿宇一起聊了聊民谣的定义,前世今生,以及生命力。
对于民谣圈的从业者来说,民谣一直都在细水长流;而对于大众来说,理解民谣,才能更好地走近民谣,感受它的独特魅力。
《我们民谣2022》的出现只是一个契机,中国民谣发展三十年,肆意生长,又产生断代。在圈层音乐成为爆款的当下,中国民谣比以往更需要被理解。
理解民谣
“民谣”是一种很难定义的音乐品类,即便一直沉浸在这个圈子中的卢中强,面对这个问题也只能有些困惑地回答:“到今天为止,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给‘民谣’下定义。”
90年代,正是校园民谣兴盛的时代,那个时候有叶蓓《白衣飘飘的年代》,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朴树的《那些花儿》《NEW BOY》,以及老狼的《同桌的你》《恋恋风尘》等。
在流行音乐席卷大陆的时代,民谣也借势而起,风光无限,成为很多中年人的青春过往。
卢中强在校园民谣正当繁荣的时期,创作了一首叫做《七月》的歌曲,这首歌曲的伴奏是一把吉他完成的,一首民谣范儿的音乐就这样做了出来。后来,这首歌曲被划分为校园民谣的代表性歌曲之一。
在大众的印象中,民谣似乎就是音乐人在简单的琴弦上拨出的怀旧青春。
1999年,凭借着音乐才华,卢中强入职华纳,参与老狼、叶蓓等人的专辑制作,然而他理想中的“民谣之路”才刚刚开启。
从90年代进入到2000年代,港台音乐盛行,周杰伦、孙燕姿、SHE成为大街小巷的一种流行。彼时的华纳总裁许晓峰想做一张独特的专辑,他给卢中强提要求,“我想听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许晓峰想要的是没有听过的非流行旋律、港台没有,内地独有的音乐。卢中强找了很长时间,都觉得不符合标准,后来有人告诉他,在北京晚报的中缝中可以看到一些地下的独立演出广告,那里或许有他想要的音乐新物种。
事实确实如此,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卢中强在一些演出场合听到了周云蓬、万晓利、小河、木推瓜、山人乐队等完全不在主流流行音乐审美体系的、充满了惊喜和强烈辨识度的音乐人。
可惜的是,因为种种原因这张合辑最终没有完成制作,而卢中强也在那个时候下定决心,将来要签这样的音乐人,制作这样的音乐。
比起民谣音乐人,卢中强更愿意称这些人为独立音乐人。
“他们的音乐作品当中所彰显出来的人文精神、收藏价值和现实批判深深的吸引了我,在音乐的编曲、演唱方式、和歌词写作方式上都有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一套特有的辨识体系,其中有一些音乐人他们音乐当中的民族根源性,尤其吸引我。”
卢中强签约的第一个音乐人是苏阳,他是用布鲁斯的形式唱西北的花儿;马条的音乐创作当中,有强烈的西北少数民族的音乐属性;此外,他还签过山人乐队,他们会用乐队化的音乐去玩云贵民歌。
而这批音乐人的出现,也让民谣变得更为广阔,跨出了校园,到地域中,传达更多的思绪。
与大多数风格化成形的音乐品类不同,民谣似乎一直在变。
2010年之后,互联网兴起,豆瓣小组、QQ音乐、酷狗音乐、虾米音乐、网易云的发展,都为民谣的火助推了一把,普通人制作出简单的音乐demo就可以上传,被看到的机会变得更多。
于是赵雷的《成都》,马頔的《南山南》,陈粒的《奇妙能力歌》,陈鸿宇的《理想三旬》都成为10年代后的经典曲目。
“那个时候可能有一个大风潮,就是很多独立音乐人身上会有一种漂泊的气质,比如拿着一把木吉他,然后朝着自己的方向去编曲。”
音乐人陈鸿宇回忆,民谣音乐人在没有获得一定知名度之前,制作初期条件往往有限。但自己边弹边唱的形式,反而表达出了最自然本质的东西,天然具备民谣的气质。
对于陈鸿宇而言,民谣除了容易传唱外,自己认知里的民谣更是与“个人情结”息息相关的,是具有根源性的。
陈鸿宇来自内蒙古额尔古纳市,比起民谣,他从小受到本地民歌的影响更多。
长大之后,陈鸿宇背着吉他,走出了家乡,来到更广阔的世界,他的儿时、家乡、曾经的玩伴、离家时父母的叮嘱,都安置到了记忆的储存柜中,陪伴着他步履不停。
他把自己当做博物馆,然后在这个博物馆中不断地去挖掘自己,从而完成对音乐的思考。
《理想三旬》只是这个博物馆中的一角,《额尔古纳》《人在旅途》《一如少年模样》也都是他从自己内心中寻找到的音乐。
乐评人郭小寒在大学毕业后,从事音乐记者的职业。他采过老狼、叶蓓、钟立风,和民谣音乐人们打成一片。或许是因为写作采访太多而无法超越,她被大家称作“民谣酵母”。后来,孰能生巧,她从记者的行业进入到民谣的产业当中,做音乐人的经纪人,为他们的演出做策划等。
随着时代与人的变化,她将民谣分为三个阶段,一类是以老狼、小柯等为代表的90年代校园民谣,“他们是学院派和唱片的工业精英”;一类是以野孩子、小河、万晓利等为代表的城市新民谣,“他们是清苦的都市异乡客”;一类是以陈鸿宇、程璧、好妹妹等为代表的互联网新民谣,“他们是自由生长的新文化IP”。
从业二十多年的郭小寒觉得民谣不需要定义,它就是一个抽象而独特的音乐品类,“它的叙事性比较强,跟日常生活联系更近。民谣是娓娓道来,是自我意识的觉醒,是内心的情感的一种表达,是听众在音乐中看到的自己。”
比起技巧、风格、表达形式,民谣更是一种内生的力量,它被音乐人写在歌词中,赋予内心深处的灵魂。民谣可以是是青春,是怀旧,是民族,是游走在城市上空的漂泊,也是一个群体的拧巴。
比起形式,它更走心,这或许是民谣容易击中观众,却也难以被理解的原因。
民谣在路上
民谣有过主流意义上的繁荣。
在郭小寒的记忆中,民谣曾一度火到“流行音乐”的程度。在90年代,老狼的一张唱片可以卖到上千万张,甚至还带着《同桌的你》登上了春晚的大舞台。
当时的民谣已经火成了一种“主流”,“那个时候虽然大家也叫它为民谣,但不会像现在刻意强调它的不同,它就是流行音乐的一部分,民谣也好,摇滚也好,流行也好,都有很火的人。”
当时的民谣,随着音乐行业的盛行而水涨船高。郭小寒回忆,当时大地唱片公司,在做产品的时候,会在电视台将卖点铺满,独立唱片行业在这一方面的运作也起到了助推的作用。
2004年,郭小寒从兰州毕业来到北京。魔岩三杰的摇滚时代已经过去,只剩下相对简约、低成本的音乐在小酒吧中日复一日地演出。
那时的郭小寒在主流媒体中写东西,卢中强开始为苏阳、万晓利等独立音乐人寻找更大的空间。当记者遇到制作人,两个人便开启了那个时代的宣传合作,郭小寒开始了要在演出结束后,和音乐人聊天的工作。
“民谣人都是比较朴素的,采访就像跟普通人、或者跟同事聊天一样。”
和大火的歌手不同,民谣人的采访没有安保和助理跟着,他们在演出结束后,和记者一起坐在饭桌上,就像朋友一样,一直聊到半夜。
聊的内容未必是音乐相关,有的时候是诗歌,有的时候是电影,“把采访变成了一种沟通方式,当时老卢(卢中强)给大家营造了像朋友一般互相了解的氛围,还是很珍贵的。”
聊得来就当朋友,聊不来就话不投机半句多,然后各自回家。这些鸡毛蒜皮的生活只是创作者的冰山一角,他们会带着冷静客观的心态去观察生活,再将这些痛苦与美好化作酒后的灵感。
这批音乐人的创作因此一直都保持着独特的审美,但现实发展的问题也不得不被重视。
2006年,卢中强创立了十三月文化,签约了苏阳、万晓利、马条、钟立风等音乐人的艺人经纪。
那个时候这批音乐人的商业演出机会很少,十三月给出的专辑预付和工资是他们的重要的收入来源。卢中强也非常积极地让这些非主流的音乐人有更多曝光的机会,如为山人乐队争取到一次上《快乐大本营》的机会,还曾经在北京地铁1号线投放了万晓利的硬广。
2009年,卢中强带着马条的新专辑找到了某著名排行榜,希望做一些推广。那时候的音乐排行榜打榜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卢中强希望这个主流排行榜能够好好宣传一下马条的新专辑,但遭到了拒绝,他一怒之下做了一部叫做《那一夜我们搞音乐》的话剧,为一大批才华横溢、在主流很少有露出机会的音乐人发声。
这部剧的男一号是《子曰》的主唱秋野,与此同时,万晓利、苏阳、马条、张楚、谢天笑也都有参演。当时这部剧在解放军歌剧院连演一周,获得了场场爆满的效果。
也在那一年的冬天,在北京的百子湾,距圣诞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卢中强和榕树下总经理张恩超、总编辑王小山喝了一顿大酒达成了一个合作:让独立音乐人组团进剧场、进音乐厅、甚至进体育馆,做密集的巡演,给这些独立音乐人以更大的舞台。
榕树下作为冠名方拿出了60万,卢中强凑了40万,凑成了一个基本盘。
最后饭店要关门,基本盘的策划也有了名称,是卢中强随口起的,叫“民谣在路上”。那天他记忆深刻,三个人喝完酒,从饭店出来的时候,片片雪花正从空中飘落。
2010-2014年期间,大批音乐人开启了“民谣在路上”的全国巡演,他们从北京、青岛、西安、武汉,一路唱到了广州,让此时相对小众的民谣,被更多人认识。
“其实我挺感谢王小山的,当时微博流行,他又是微博大V,对我们的活动起到了一个很好的宣传作用。”
第一场演出就爆了。多年没唱歌的沈庆再次登台,演唱的《青春》引来很多人的围观。也有特别无奈的时候,有一次在武汉的live house演出,周云蓬、马条、万晓利、山人乐队等人都在,结果几个人的演出一共卖了47张票。
但无论如何,“民谣在路上”的计划一直持续至今,演遍了中国几乎所有的大剧场、音乐厅,演出场次超过500场。
“当你演得够多时,就有了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也正是有了卢中强这批从业者、音乐人近10年来对民谣的助推,使得民谣做好了互联网时期爆发的准备。
民谣在壮大
《我们民谣2022》播出后,除了对民谣定义的讨论,这档反馈并没有预期中热烈的节目,又引发了观众的另一重疑惑:“民谣是否不火了?”
毕竟,校园民谣、都市异乡客、再到新文化IP,每个时期都有现象级的音乐出现,而在节目中,口口相传的依然是曾经的经典音乐。即便新生代音乐人蒋先贵受到了很多关注,却也是这个领域为数不多崭露头角的新人。
陈鸿宇认为民谣没有是否“不火了”的说法,而是存在着一个时空上的断代。2016年后,陈鸿宇就很少听说圈内有耳熟能详的歌手了,从时间的纵轴上看,民谣确实存在着一段爆款的空白。
一方面,是因为2015年之后,音乐市场发生了收听方式、版权逻辑、音乐人自身发展模式的变化,无论是听众的心态,还是音乐人的心态,都有所转变。
另一方面,综艺市场的崛起,让民谣翻唱变得更为火爆,尽管在无形中催化了市场的发展,让民谣走到了更多人的面前,但却并未形成一种正面的鼓励——翻唱带来的只是歌火,以及形态上的火,“很多民谣风格类的音乐都出现了,却鲜少有好的原创音乐出现。”
而嘻哈、摇滚等音综的走红,也抢先赢得了一部分热度。飞速发展的音乐市场,并不会留在原地等待民谣这一个品类。
事实上,民谣一直有着自己的节奏和步伐。
郭小寒在生活中也曾被问到民谣是否不火的问题,在她看来这是一个伪命题:“任何一种流行文化,从萌芽发展到繁荣,都要经过自身的生长,在这个过程中,创作者始终都保持着自身的水准。对于他们来说,既不会因为民谣火就流俗,也不会因为不火,而不做这个东西。”
大众眼中的爆火、出圈少不了资本的助推,唱片行业的发展,让一些独立音乐人能够被大众认知,过上更好的生活,“相比之下,大家在平凡生活中没有放弃创作这一点,实际上更为难得。”
对于郭小寒来说,民谣的生命力要比想象中更强大。这也是为什么二十年前,周云蓬的音乐能够受到欢迎,二十年后,依然可以在一档综艺中夺得冠军。
更准确地来说,民谣不是不火,而是在稳定发展中始终壮大的状态,它就像一首不老的歌,用内生的力量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
而深处产业当中的人,也一直在传递着这种影响。
郭小寒在做演出企划之余,也会做即兴音乐、实验音乐的策展,用创新的音乐形式将演出做到校园里、剧场里,重新认知自我,“只有不断地去推广,大众才知道你是谁,你的音乐多厉害。”
陈鸿宇则又回到了线下的演出中,和年轻的歌迷、新老乐迷进行互动。每次演出结束后,他都会站在台上和粉丝合影,每一次现场演出形成的记忆碎片,不经意间又会成为他“博物馆”中陈列的一角。
“民谣在路上”继续发展的同时,卢中强又投入了部分精力到“新乐府”的演出企划中。他希望通过更多跨界混搭的手段赋予中国戏曲、民乐更多的可能性,更多国际化的传播和博得更多年轻人的喜欢。
“民谣在路上,我做了20多张专辑,新乐府我做了快43张专辑。”卢中强补充道。
在不被关注的时间里,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民谣继续向上生长。而音乐人们也在高低起伏的变化中,继续练好自己的基本功,接受所有的变化。
“时代在变,但民谣人的坦诚、真实、天真、敏感,始终不变。”郭小寒很喜欢蒋先贵的《金刚不坏大宝剑》,“每个人都有一款属于自己的大宝剑,帮助我们在这个世界修炼。”
结语
卢中强虽然没有办法具体地定义民谣,但他记得一件很“民谣”的事情。
“民谣在路上”巡演期间,卢中强带着乐队来到了广州大剧院音乐厅表演。演出结束后,卢中强滞留了一天,其他音乐人飞回北京,他至今清楚地记得,大家坐的是空客380。
登机时,马条拍照向卢中强炫耀,“你看老卢,我们坐的是双层飞机。”
没想到的是,因为天气因素,航班备降在武汉机场。当时现场滞留的人数特别多,场面比较混乱,老狼的乐手小彭突然拿出口琴来吹,山人乐队也拿出了打击乐,乐团中的人纷纷拿出自己的乐器,然后,沈庆开始抱起了吉他唱歌。
他们真的来了一场完全即兴的、不插电的现场演出。这时候,机场很多人都围过来看这场演出,并参与其中。有人往乐手的帽子里放钱,还有人跟山人乐队的小不点(乐手名字)一起跳舞。
“当天夜里有关这场民谣在机场的演出在微博形成了一个传播事件,我看到现场的大量照片之后,跟张恩超说了一句话,这就是我要的民谣!”
民谣发展的三十年,有高潮有平淡,在与民谣有关的争议、讨论中,郭小寒说,“相信民谣就好。不必怀念过往的时光,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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