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春新专辑《周末愉快》终于跟大家见面了。
在全专曲目公布之前，我在专辑文案里，看到了李宇春自己说的这么一句：“我觉得它好像是到目前为止我创作过的最悲伤的一张专辑。”
什么，李宇春不是一直都是乘风破浪的无价之姐吗？怎么会也跟我们一样，搞EMO了呢？在听完全张专辑之后，我明白了李宇春所说的“悲伤”的意思。一言以蔽之：《周末愉快》是李宇春“最悲伤”的一张专辑，也可以说是李宇春最接近生活的一张专辑，最真实的一张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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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固有印象中的李宇春，是当之无愧的Queen，她的专辑里总有雷霆万钧之力，把冰山劈开。无论是自由肆意的《野蛮生长》，或是展现“破流行”气度的《流行》，再或是寻求流行音乐中艺术突破的《哇》，李宇春过往的专辑听起来总是那么光芒万丈，如在云端。
但这几年，我们陆陆续续地发现李宇春发生了一点变化。《把我最爱的文字读给你听》，自带一种亲昵的交流感；《银河中的星星》更是近乎用素描的方式呈现了李宇春心中的暖意。她恍如从那个金光灿灿的舞台上走了下来，来到了人群当中，倾听着、也回应着我们的故事。
到《周末愉快》里，在最新发布的三首单曲中，这种变化更为强烈。《五脏六腑》以自身经历和感受入歌，绝大部分人对君有疾都选择讳莫如海，但李宇春却选择了一种坦荡且淋漓的表达。这是我听过李宇春迄今为止最“自己”的歌。《周末愉快》讲述了打工人都秒懂的心情，“周末愉快”这四个字像是我们最近特别喜欢提到的Prompts（咒语），当我们向着ChatGPT输入“周末愉快”之后，它打开了某种限制，把我们引入了另一个和上满发条截然不同的世界，而李宇春在里头的口吻是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怡然自得。另一首《夏天的电影》像一幕幕投映着我们青春期剪影的蒙太奇，它带着大学校园里的青草味道。初次听时，我沉浸在Dream Pop的浪漫氛围里，但后来被李宇春“最悲伤的一张专辑”所下了这样一个“咒语”之后，我猛地醒悟，随即听出李宇春在摇曳光影之下藏着的一丝落寞。
是啊，对于许多年轻的朋友来说，大学四年也许是最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夏天里尤其可以去恋爱、去挥霍。但对于许多年轻的朋友来说，过去3/4的大学生涯兴许都在无奈中度过，未来得及谈一场恋爱，也没有和朋友们去结伴旅行，我们那个年代许多人要挑战的环岛骑行之类的就更别想了。你再看回李宇春所说：“这张专辑它更像过去三年我的私人日记。有我自己的故事，有我的生活，有我重新读到的诗，有我关注到的新闻，有我在某一时刻孤独的感受，也有我因为病情而创作的歌曲，还有比较幼稚的比较中二的一些表达。它充满了碎片式的复杂的微小的情绪，它是由真实的悲伤和喜悦交织在一起的。很多音乐听上去是明媚的，非常明媚。”
这时候，听者应该明白了李宇春的所说的悲伤从何而来。“没什么东西比真实更可贵。”在过去三年里，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众多真实的体验。许多我们过往习以为常之事，我们要费劲千辛万苦才可获得。而我们过去总是容易陷入对梦想的高谈阔论，动辄人均年薪百万，但在这些日子里，也许能全家人围坐在一块，吃一顿如常的晚餐，便是弥足珍贵。
此处联想到我所热爱的另一位、当下亚洲举足轻重的创作女歌手宇多田光。她在2010年时宣布暂别乐坛，回归“普通人生活”，在后来的复出访谈中，记者问她在英国生活的10年时的感受，宇多田光表示，这是她“第一次实际感受到什么是靠自己的力量好好过生活”。宇多田光说：“从15岁开始艺人的人生状态，在伦敦开始了‘普通的生活’，一切亲力亲为。我觉得‘生活’是为了让自己拥有自信绝对必须要拥有的经验。如果我没有‘生活’，我不知道其他人每天理所当然的生活是怎样，也不知道世界是靠着什么样的形式运转。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不明白什么，这让我感到不安。我害怕自己创作出来的歌词只流于抽象，感觉就像是看不清四周的人一样。”
同样的，李宇春在过去三年所经历的那些“生活”，包括她所看到的、经历的，她从舞台走到人群当中，让世界在她的面前变得清晰无比，她把这一切写下来，便是这张《周末愉快》。李宇春所说的“悲伤”，其实是生活里的底色。又要让我背诵一遍《银魂》里的名场面：“所谓眼泪啊，是一种流出来就能把痛苦悲伤一并冲走的便利品；但是总有一天，等你们长大就会知道，人生中有着连泪水也无法冲散的巨大悲伤。”
李宇春在《周末愉快》里还都写了那些生活？我最喜欢的一首是《“鸵鸟逃跑了”》。一只鸵鸟从动物园逃出来，狂奔20公里后力竭而亡。李宇春提问：“逃跑”究竟是什么？对于鸵鸟而言，它只是“跑”而已，“逃”是人类施加的定义，就像红绿灯一样，是现代文明束缚下的东西。好了，反观我们每个人，和“鸵鸟”有何不同？我们是否每日在追逐着那些本不存在的东西？究竟有谁可界定我们的生活准则？李宇春把这种思辨性的话语，借鸵鸟的视角唱了出来，是我相当激赏的一首。
《无常》是《周末愉快》的题眼。很奇怪对不对，专辑名叫《周末愉快》，但现实中也许我们遭遇了不愉快。但对于生活而言，它本身就是喜怒哀乐并行的。于是李宇春以雪莱的名篇《无常》入歌：
今天还微笑的花朵
明天就会枯萎；
我们愿留贮的一切
诱一诱人就飞。
什么是这世上的欢乐？
它是嘲笑黑夜的闪电，
虽明亮，却短暂。
在老搭档陈伟伦的编曲妙手下，李宇春踩着轻盈的步点，讲述着世间的无常。轻盈是这张专辑另一个重要的关键词。你会觉得李宇春在《无常》里所展现的是悲观还是乐观？她也许是悲观的，毕竟生活是如此地难以预料啊。但她为什么不是乐观的呢？我们理应珍惜当下的美好和快乐，就像我们应该抓紧每一愉快的周末。再或者，无常的世界本不值得我们或喜或悲，这就是世界的本质罢了。李宇春在此的态度是暧昧的，她脚步轻盈，把这些唱给你听。
因此，“悲伤”的自定义从不是哭天抢地。像她口中里的《杏》，无论再怎样甜，你都能尝出酸味，当然这是一首同样很轻快的带着复古Disco风格的舞曲。专辑中情绪最浓烈、和《五脏六腑》并驾齐驱的应是《因为我们呼吸同样的空气》，绵长的钢琴、管乐、合成器与李宇春长线条的演唱交融在一起，扣着歌曲的主题。在这张轻松愉快的专辑里，这是明确地让悲伤流淌的一首歌。寂寞或痛苦并不是现实中必须跨越的山，而是存在自己心中的风景。
李宇春的众多身份标签里，“偶像”是她最重要的一个。作为中国的“初代偶像”，也是过去十数年始终最具影响力的偶像，李宇春见证了“偶像”这一定义的变迁。随着海外娱乐文化的影响，偶像或曰爱豆一词不再是大众视野里绝对意义上的褒义词汇，偶像似乎变得廉价了，流水线了。偶像本该是“人们希望成为的样子”，但随着偶像的产业化，操盘手们可以针对性的对年轻人进行投喂，既然现在“做自己”“be real”是年轻人的主流价值观，那么我们就来生产出“真实的偶像”吧！这样下来，我们会发现“爱豆们”基本不说“人话”，甚至不敢说话，躲在经纪公司背后，通过无公害的、漂亮的照片和粉丝交流，这似乎是一个更安全的选择。这也导致了偶像们越发不真实，偶像们之受众——年轻人们对真实的自我也越来越没有信心，甘于活在一个充满了滤镜世界里，让一切本应付诸的行动停留在了想象层面。
李宇春之可贵，尤其是在这张专辑之可贵，便在于她把“真实”上升到了一种使命感。她展现了一个不必刻意美化的世界，并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告诉你：不用害怕，不必胆怯，生活就是这样。不必把李宇春放在“偶像”的维度，在当下主流歌手、创作歌手的维度上，李宇春也足够的勇敢。
与此同时，这张专辑也是李宇春过往最“摇滚”的一张专辑。今年年初，我与陈伟伦老师做了一次访问，其中聊到了《周末愉快》，伟伦是这么说的：
“如果把《周末愉快》的音乐风格进行归类的话，我把它归类为摇滚乐式的表达。我们用了很多80、90年代old school摇滚乐队的编配手法和形式，就是想让《周末愉快》，以及李宇春的新专辑更加有live感，更加人性化和真实化。我和李宇春已经合作了很多年了，见证了她在专辑的进化历程。走到现在，这首《周末愉快》，包括这张蓄势待发的新专辑，我觉得我和李宇春更多契合点是在于态度的表达。我们在这张专辑里面，无论是现在已经听到的和即将发行的歌，我们都没有过多地去注重演唱技巧，而是把重心放在更多个人态度的表达。正如《周末愉快》，这首歌的编曲是非常精简，非常直截了当的，只有吉他贝斯鼓和李宇春人声的表达，我们可以想象到在舞台上一个摇滚乐队的呈现，这也是今年李宇春这张新专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标识。李宇春用一种很轻松愉快的方式去表达了富有态度和更深层次的内容，唱出了对于现实世界的自我认知。”
当我们听到“摇滚”一词的时候，第一时间或会立即想到吉他、贝斯、鼓三大件，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乐队，甚至会认为这是一种“过时”的东西。在欧美，也有所谓Dad Rock的说法，直译为“老爸摇滚”，把欧美二战后婴儿潮一代（boomer generation）的那些经典摇滚乐队如The Beatles、The Rolling Stones化作“老爸才听得摇滚乐”。所以，当李宇春说出“摇滚”这个词的时候，你也许会想：诶，春不一直都是流行音乐探索的最前沿吗？她过往的专辑里，对于电子乐、舞曲、前卫音乐之探索，总是那么一往无前，怎么在《周末愉快》里面，反而往后退呢？
非也非也。即便我们用Dad Rock这样的方式去称呼那些经典摇滚乐，其或曰时代似乎已经远去，但婴儿潮世代所代表的那种的激昂热血与迷惘惆怅并存的特质，那些属于摇滚乐所特有的纯粹的嗓音表达，区别于电子乐的那种质朴粗粝的器乐表达，迄今代代相传，并在当下的新生乐队中不断衍变。和你想的恰恰相反，李宇春在《周末愉快》中做的是相当新潮的音乐。如你听《潮水凶猛》，乍一听，这是一首舞曲，甚至是神游舞曲（Trio Hop）的范畴。可它里头的肌肉骨骼搭建，全都不是电子化的，里面的吉他、贝斯、鼓都是真实的演奏，带有强烈的人的意志，通过乐手的演奏法，并由李宇春通过表情丰富的低吟浅唱一起，最后再佐料式的配以电子乐的搭配，让整首歌兼具摇滚乐的律动和凌厉，又有当代urban/dance pop所呈现出来的时尚风格。这种兼具复古与潮流音乐的质感也是近年我在华语唱片中少有听到，却贯穿于李宇春整张音乐制作之逻辑，包括《周末愉快》、《“鸵鸟逃跑了”》，你甚至会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这确实是乐队做出来的音乐吗？
除此之外，在《周末愉快》里也展现了Band Sound音乐之可能性。“摇滚乐”只是一个笼统的分类，在其下我们可以做不同情绪的表达。当李宇春需要缓缓讲述一个故事的时候，如《五脏六腑》，她选择了Soft Rock，通过一种以柔克刚的方式展现出内心汹涌。我作为卡朋特的歌迷，能听到《五脏六腑》这样“昨日重现”式的作品真的太好了。当李宇春想要表达浪漫的情绪时，她会选择Dream Pop或City Pop这样更都市感的方式，用吉他奏出更迷幻的音色，《夏天的电影》、《隔空投送》都是如此。总之，摇滚乐/乐队化并不代表了老式古板，这依然是充满了年轻世代表达的音乐口吻。
以上所述，李宇春的《周末愉快》，以“悲伤”之名，用现实主义的关怀直面了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在专辑里，我们感受到李宇春和我们一样地经历着生活的锤炼，她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无论是怀疑或期许。这是一张展示着巨大的真实的专辑，并为之适配了最恰如其分的乐队化这一音乐表达语音。《周末愉快》不会有那些讳莫高深的概念，李宇春在里头唱的每一句都与她有关，与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有关。当2023年，我们的生活似乎重新回归秩序之时，李宇春通过这张专辑告诉我们，变幻才是永恒，无常才是这个世界应有的样子。正因为这样，才要祝你：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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